2012/12/09

採訪浸大巴基斯坦訪問學者談巴中美三國誌

 巴基斯坦學者:巴國憂美不可靠 寧親華

【明報專訊】對中國政府來說,如果亞太地區繁榮是中國東部沿海地區經濟發展的關鍵,中亞和南亞地區穩定則為中國維繫西部內陸地區安全的鑰匙。巴基斯坦是中國在中亞和南亞地區的最親密盟友,雖然同時亦與美國關係密切,但是香港浸會大學政治及國際關係學系訪問教授明哈杰(圖)接受本報專訪指出,中巴關係遠比美巴關係牢固,箇中原因在於北京不會像華府居高臨下,令巴國感受到外交尊重。

與華關係牢固勝巴美同盟

明哈杰(Syed Minhaj ul Hassan)訪港前在巴基斯坦白沙瓦大學歷史學系任教,現於浸大擔任巴基斯坦研究講座學者。明哈杰直言,儘管巴基斯坦與中美兩國皆互有戰略利益,也有相近的合作基礎,但美國的外交態度卻令巴國擔憂與華府合作並不可靠,「這雖然不太可能發生,但如果巴國只能從中美二擇其一,必然會選中國」。

巴基斯坦是美國反恐戰爭中的重要伙伴,2004年起更被華府列為「主要非北約盟友」(major non-NATO ally),但明哈杰批評美國總對巴基斯坦頤指氣使,他形容巴國已為反恐戰爭大大出力,導致高達680億美元的開支和損失,另外亦失去3.5萬人命,包括近5000名士兵陣亡,但白宮仍嫌巴國做得不夠,更以侵犯主權的方式派兵闖境殺拉登,今年又拖延為誤炸薩拉拉(Salala)哨站道歉,毫無尊重可言,「美國總是『欺凌』(bully)巴基斯坦」,令巴國上下都對美國心懷怨言。

為反恐虛耗人財 反不得尊重

「但中國不會如此,雙方關係是基於互相尊重。」明哈杰表示:「如果問巴國人,會有不止9成表示自己不喜歡美國,亦有逾9成人會回答說自己喜歡中國。」他指出,在巴基斯坦,中國是絕無僅有獲國內廣泛認同的國家,不論是宗教和世俗黨派、平民還是官員都會同意,與北京保持友好關係符合巴國利益,並視中國為朋友,這點連其他伊斯蘭國家也未必能做到。

明哈杰形容,中巴兩國的親密關係有長久的歷史維繫,有深厚的互信基礎。他舉例,在1965年印巴戰爭,中國向巴基斯坦提供一切所需;而在1971年孟加拉宣布從巴國獨立,同年底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中國尊重巴方不滿,一直動用否決權阻止孟加拉入聯合國,直至巴國點頭後才承認孟加拉。故當中國在1970年代被孤立時,巴基斯坦仍堅持與北京保持良好關係。另外,巴國亦為北京的新疆政策提供支援,例如2003年曾派兵擊斃疆獨首領買合蘇木。

數十年來交情深厚 不可分割

但在波譎雲詭的國際政壇,外交尊重雖可鞏固同盟友誼,卻不足令同盟關係建立。明哈杰坦言,是國家利益將中國和巴基斯坦緊扣在一起,而最關鍵的一點,就是同時與兩國接壤的南亞大國印度。

中巴都與印度有邊境爭議,曾為此屢起戰端,明哈杰指中巴互盼借對方牽制印度,兩國的軍事合作便是建基於此,例子包括一同研發「梟龍」戰機(巴國稱為「JF-17雷電」)。

明哈杰強調,巴基斯坦是中國不能失去的盟友,他說:「印度軍事戰略家一直為可能發生『兩端戰爭』(two-front war,即同時與中巴開戰)而籌謀。如果巴國變成中立,打破戰略平衡,所有壓力就會盡數落在中國身上。這點不會得到任何一方的政府承認,卻是不言而喻的公開秘密。」

明報記者 周宏量

(明報 國際版 2012-12-9)

2012/11/25

從埃及想到土耳其


埃及總統穆爾西這邊在加沙和談上大出風頭,那邊就在國內挑起火頭,明目張膽修憲以大肆擴權,惹來獨裁質疑,激起國內民眾上街衝擊。我立時便想起土耳其。

我總是嘗試將土耳其和埃及拉在一起分析,原因是他們背景上極為相似,絕對可堪比較:歷史上兩國都曾由世俗派軍方控制甚至獨裁統治,但如今軍方勢力大減,現由有遜尼派伊斯蘭背景的政黨執政(土耳其是正義及發展黨[AKP],後者乃脫胎於被軍方解散的宗教政黨;埃及則由自由及正義黨[FJP],後者名義上獨立、實際上代表宗教組織穆斯林兄弟會),這些有宗教淵源的政黨都希望將昔日的世俗軍方勢力邊際化,新近兩國領袖都有修憲擴權的計劃,不禁令人質疑他們想將國家引領到政教合一或宗教政黨獨裁的地步。

土耳其總理埃爾多安屢借加入歐盟為名修憲,將軍方實權逐步奪去。近年似是時機成熟,更以涉嫌謀反的罪名將多名軍頭逮捕,加上國內經濟增長迅速,政府民望高企,AKP似乎已成功掌控大局,雖然埃爾多安屢次否認會令土國步向政教合一,強調要成為世俗化伊斯蘭國家的典範。可是最新修憲中,埃爾多安尋求將目前的國會制改為總統制,令目前純屬榮譽虛位的總統一職搖成一變成為掌握最高實權的人物,基本上修憲後的總統會比埃氏現職的總理擁有更多權力,如是者埃爾多安可以保留其國內頭號政治強人至2023年之久,被外界質疑是獨裁之舉。

至於埃及也是一樣,穆爾西一再希望將軍方殘餘勢力革除,早前已迫退前朝軍方遺員的兩名最後大老,但撤換檢察總長上遇阻,最終幾乎可算上是野蠻地頒布獨攬大權的法令,來將這個眼中釘拉下馬。

不過,土埃兩國國內對上述法律「改革」都頗有反對聲音。但正是兩國目前政制形勢的差異,就令目前走勢大為不同。土耳其民主政體多年來雖經波折,但總算已建立出穩定的系統,事實上埃爾多安近期也開始放風坦言這項修憲通過機會愈來愈少。再加上國會制的反彈,即埃氏多年來的盟友、現總統居爾對埃氏的修憲奪權計劃不甚滿意,這項修憲要真的搬上枱面,起碼還要捱過政壇內部之爭,民間是否反對暫時還不迫切。

但埃及政壇一片混沌,目前的政治平衡仍很脆弱,穆爾西貿然想將平衡打破,將權力分布拉向對自己有利的一方,就很容易激起強烈反彈。而由於現行臨時搭建的制度缺乏對總統的必要制衡,反對派民眾更易感到「殺到埋身」,因此只好立即走上街頭抗爭,令局勢更為不穩。

2012/11/08

奧巴馬勝利演說節錄


「重新抖擻 最好的尚在前方」    ——奧巴馬勝利演說節錄

【明報專訊】今夜,在當年的殖民地贏得自己決定命運的權利200多年後,讓美國更臻完美的任務再次向前邁進。這些進展全靠你們,全靠你們再次拿出那股曾令美國克服戰爭和蕭條的精神,那股曾令美國走出絕望深淵邁向希望高峰的氣魄,以及那股在我們每個人追逐個人理想之際仍同繫於美國大家庭、作為國家與民族共同進退的信念。

今夜,在這場選舉,你們美國國民提醒我們,儘管路途艱巨,旅程悠長,但我們已重新抖擻,發起反擊,我們更打從心底明白,對美國而言,最好的尚在前方。

選舉不是小事,是大事,是至關重要的事。在一個有3億人口的國家實踐民主可能吵鬧、混亂、複雜。我們各有看法,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深刻信念。當我們經歷艱難時刻,當我們為國家作出重大決定之際,這難免會激發熱情、激發爭議。

今夜過後,這不會也不應改變,這些爭論彰顯我們的自由。我們永不能忘記,同一時間在遠方的國家,有許多人正冒着生命危險,僅僅為了像我們一樣有機會就重要大事爭論和投票。

如今我們為如何造就一個偉大的美國而陷入分歧,有時還相當激烈。正如兩個多世紀以來,進展總是斷斷續續,並非總是一道直線,並非總是一片坦途。但真正令美國與眾不同的,是將這個地球上差異最深的國家團結一致的紐帶。

今夜,儘管我們面對無比困難,儘管在政界遭遇眾多挫折,但這是我對美國前景抱有最大希望的時刻,我期望你們要保持這份希望。我一直相信,所謂希望,就是我們存於內心的那份執着,即使面對橫逆,仍然堅信只要我們有勇氣不斷爭取、不懈工作、不停戰鬥,更好就在前方等着。

(明報 要聞A1 2012-11-8)

2012/09/29

採訪訪港演講的普立茲獎得主

普立茲獎得主:有責任記錄悲傷
遇恐襲堅守原地 鏡頭留「心碎一刻」

【明報專訊】背後傳來轟隆一聲,法新社駐阿富汗攝影記者胡賽尼(Massoud Hossaini)被爆炸的衝擊波拋倒地上,頸背和左手受傷,眼前一陣暈眩……約10個月前,他在喀布爾採訪期間,突遇自殺式襲擊,但他仍強忍傷口痛楚留守現場,為驚心血腥的生離死別留下記錄,結果憑一幀綠衣女孩獨佇親友死屍堆中悲慟呼喊的照片,贏得本年度普立茲獎的突發新聞攝影獎。這位敬業的傳媒人近日訪港並進行演講,分享這張照片的拍攝經過。

(胡賽尼的普立茲得獎作品)

「這是我人生中首次與自殺式炸彈襲擊如此接近。」去年126日,胡賽尼在喀布爾採訪當地什葉派信眾紀念重要宗教節日,未料期間突然發生爆炸,多人被從後而來的炸彈碎片擊中,現場死傷慘重,胡賽尼自己也「成了故事的一部分」,頸背和左手傷口鮮血涔涔而下。巴基斯坦一個激進遜尼派組織事後承認責任,目的是挑起教派衝突製造混亂。

胡賽尼形容,爆炸過後地上滿佈肝腦塗地的死屍,空氣瀰漫着腥血和硝煙氣味,生還者只能無助地呼喊和慟哭,負傷四處奔走。他形容,如此觸目驚心的場面令他難受至極,身體不禁發顫,眼淚奪眶而出。

沒考慮構圖角度 只想拍照記錄

當時無人知道會否有另一輪襲擊,可是他寧願留下,繼續舉起相機不停按下快門記錄現場慘况。他憶述,當時目光被遠處一名身披碧綠色紗袍的女孩吸引過去,只見她站在倒地的死傷親友之間孤立無援,驚懼得不斷痛哭大叫,場面非常震撼。胡賽尼不想驚動到她,沒直接衝過去,而是緩緩繞過屍群,一步一步走近。「其實(當時)我沒有考慮什麼構圖或角度,就是不斷地拍照,只想到自己有責任去為這悲傷時刻留下記錄。」胡賽尼成功捕捉到女孩無助呼喊的瞬間,相中人物無論色彩還是處境,都呈現強烈的對比,營造出如普立茲獎評審所言「令人心碎」的效果。

胡賽尼最後回到家中,找當醫生的兄弟為自己包紮傷口。他表示,當時左手有兩隻手指已經麻痺,只好單用右手為相片撰寫說明,送回法新社。他一邊送出相片,一邊記掛着死傷者,坦言目睹的慘况帶來心理衝擊,整晚無法入眠,要找家人相陪。「我的母親看到我身上的傷口後說:『我知道的,你不知哪一天會(為這工作)失去生命。』」

女孩父感謝呈現大眾痛苦

翌日,這張後來獲獎的相片登上全球多份報章的頭版,胡賽尼才感到自己完成了使命,鬱結稍減。他隨後找到女孩的父親,本來以為他會怪責自己,畢竟女性被公開醜態,在阿富汗是相當敏感的事,「但他(女孩父親)反而不斷道謝,讚美我將眾人的痛苦傳遍全世界,令他們知道自己並不孤單,為我感到自豪」。

「我只是普通人,也像其他人一樣脆弱。」胡賽尼說,若非這幀相片得到世界認同,略減自己愧疚和抑鬱之情,自己或許無法繼續勇敢生存下去。不過,他對新聞攝影依然滿懷熱誠:「承受抑鬱是這份工作的一部分。反映世事如何影響社會,是我的責任。」

明報記者 周宏量

(明報 國際版 2012-9-29

2012/08/07

一個敘利亞,兩場代理人戰爭

在英語傳媒的渲染下,總理希賈卜(Riad Farid Hijab)昨日出逃儼如巴沙爾政權危牆既倒的關鍵。(約旦否認他過境,但應該是怕巴沙爾政權將來臨亡前亂來時殃及自己池魚。)這只不過是想當然矣,這是不可能的。或者說,是西方傳媒是塑造出巴沙爾眾叛親離的景像。

形勢上當然仍是巴沙爾難逃倒台命運,無論他屠刀沾盡平民百姓之血也躲不了。可是要他甘心放棄一切是不可能的,最終仍會與反對派有一戰。但因反對派本身派系散亂和軍事水平低下,將嚴重依賴外援。不過這點容後再講。

我想先講,希賈卜絕對不是巴沙爾會否未戰先覆的關鍵。其實迄今為止的高階官員或軍官出逃都對巴沙爾政權的影響很有限。最大的關鍵點是,他們當中全部是遜尼派,沒有一個是什葉派分支阿拉維派的信徒。

巴沙爾的主力精銳部隊是由與自己同屬阿拉維派的士兵和軍官所組成,這支精兵一日不見高層逃逸,一日都稱不上對巴沙爾有多少真正衝擊。

更何况,希賈卜只不過臨時上任的文官政府總理,看不出會有多少兵權。同樣是遜尼派權貴出逃,但其影響甚至還比不上那巴沙爾的「兒時玩伴」塔拉斯,塔氏好歹也是資深高級將領,相信對敘國軍隊中餘下的遜尼派士兵甚有影響力,更與巴沙爾長期交好,他才是巴沙爾政權至今出逃官員中最有意思的一位。

但目前所見,塔拉斯的出逃還沒有對巴沙爾政權做成致命打擊,更遑論是希賈卜了。(雖然我自己懷疑,但無法肯定,最近國防會議爆炸案或許與其提供的情報有關。)希賈卜充其量只是將來走出來做啦啦隊隊長的貨色,到戰爭告終列強要收拾殘局時可能想起他,但暫時看他也不會有多強政治實力穩定局面。

這一場敘利亞戰爭,大家只在看美歐鬥俄中的一面。不能否認,這是如此的一場代理人戰爭。

但另一方面,遜尼派和什葉派的傳統伊斯蘭教派之爭卻備受忽視。而事實上敘利亞內戰也是一場伊斯蘭內部教派衝突的代理人戰爭。

迄今出逃的高級官員或軍官都是遜尼派是一個例子。而同屬遜尼派的土耳其、沙持阿拉伯和卡塔爾公然支持反對派就是另一面,而屬於什葉派支派的巴沙爾政權,後台當然是什葉派的伊朗。

列強對敘利亞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的目標當然是伊朗。擺明車馬要與以色列對抗的伊朗招至美國和歐洲憎恨當然不出奇,但沙特阿拉伯、土耳其和卡塔爾如此公然加入這場對付伊朗代理人的戰爭卻不平常。

只有薩達姆當年入侵科威特,沙特阿拉伯容許美軍進駐聖城麥加那一次,才有如此破格的赤裸介入。(那時候土耳其採取遠離中東的外交戰略,而卡塔爾的實力亦遠不及如今,因此不計)但那次不同,當時薩達姆有做中東共主之心,讓其主宰科威特油田意味着沙特王朝認輸,因此非打不可。但以巴沙爾政權目前的實力,根本只夠自保,不足以開闢新戰線,對沙特等更無衝擊之心。

但為何沙特阿拉伯、土耳其和卡塔爾如今肯公然對付巴沙爾呢?當然美國等施壓有影響,但如果他們不肯,難道如今顧着解決財政危機的西方世界真的有力踢得動他們?我很懷疑。

因為敘利亞的後台伊朗也是沙特等三國的心腹大患。基本上鄂圖曼帝國(昔日土耳其,領土包括現在的沙特等)和波斯王朝(伊朗前身)就是世仇,他們當年已經常以遜尼派與什葉派之間的對立來挑起戰爭,如今也不例外。

這之所以同樣什葉派的巴沙爾政權會與伊朗一拍即合,沙特阿拉伯、卡塔爾和土耳其則支持以遜尼派為主的反對派。這亦可解釋,巴沙爾真正的心腹只會是什葉阿拉維派的信徒。

遜尼派的官員大部份只是巴沙爾政權歷年用來穩定局勢的「分餅仔」統戰工具,在當時形勢下,巴沙爾取勝他們最多不用受到清算,巴沙爾落敗他們就是「遜奸」,因此有得逃當然趁早逃。但什葉派的官員逃得出去也不會得到遜尼派列強的善待,反而打勝了可以保住權勢,因此只好拚死鬥下去。

這倒不是說什葉派官員不會走,但巴沙爾政府內擁有實權的什葉派官員出逃實在是機會不大。如果有,那就真的很可能是巴沙爾政權不戰而潰的轉捩點了。

但當然,以一般香港人(包括我)接觸到的西方傳媒和半島電視台英語頻道(卡塔爾皇室擁有,明白了吧?),當然要渲染出巴沙爾政權窮途末路的樣子。

可是實際上,迄今還見不到可以不用全面開戰就能制服巴沙爾政權的真正形勢轉捩點。而反對派又未免有點像烏合之眾,如果列強不出力支援,要真正打倒巴沙爾有點難。但我相信最終美國會出手的,因此巴沙爾還是死路一條。

打倒巴沙爾的口號愈喊愈響,這表面只是一場敘利亞內戰,但事已至此,卻已惹來兩對陣營加入操控棋局。美歐鬥俄中不難明,不過遜尼三國惡鬥伊朗卻不顯眼,但也相當關鍵。原則上當然可以說土耳其、沙特阿拉伯和卡塔爾同樣是美歐傀儡,但如果他們不想打,也去不到如今這個地步。因此後三者也是想打的,不過理由相異,但殊途同歸。這從不同角度可以有不同解讀:可以說,遜尼派三國為求打殘什葉派對手(實際上是伊朗),不惜「引狼入室」;但也可以說是它們知道與美歐目標一致,於是火乘風勢更撥扇,迫使西方出手代為收拾宗教世仇。

2012/07/26

訪問傳奇中越戰爭老兵「老魚」


神州點線面:中越戰爭走過生死 投身六四半生流離


【明報專訊】遭遇大躍進,未懂事已捱過餓;經歷文革,試過上山下鄉;從軍不久就趕上中越戰爭,幾乎喪命;退伍上大學又碰上六四國殤,猶幸得以流亡瑞典;多年後思鄉回國,卻飽受跟蹤監控,至近年才稍見放鬆。來自重慶的「老魚」(筆名)最近出書講述大半生的離奇波折,又如何總是逢凶化吉,他接受本報訪問時表示,生離死別都經歷過,寫書只是「反思一下生活」。

老魚的《從越戰到六四的逃亡﹕一個中共偵察兵的自述》剛在香港書展亮相。他笑言自己生不逢時,正好趕上大躍進,但尚算幸運,身處重慶這等大城市,捱一下營養不良就過去了。但不久後文革爆發,他躲不過當知青上山下鄉,其間難得溫飽。他形容後來當兵首日報到,看到一大鍋任吃的米飯,心情激動得至今仍難以言喻。

出書寫半生傳奇 反思生活

不過,老魚注定不是過簡單日子的人,當時中越邊境戰爭一觸即發,還是新兵的老魚被挑中當偵察兵,入伍3個月便被送上戰場。其所屬部隊不久後在大霧中遭伏擊,被迫不分晝夜翻山越嶺逃亡。回想當年,老魚稱最恐懼的時刻莫過於某個斷水斷糧的夜晚,當時一行人只餘下包括老魚在內的16人。他說:「那時候大家都感到絕望,失去求生意志,甚至不願嘗試逃走,覺得反正抵抗不了就是死。」不過他們非常幸運,最終成功脫險返國。

戰後老魚輾轉考上中央戲劇學院導演學系,本以為生活可重歸平凡,但八九學運,他帶頭代表學校參加高自聯(高校自治聯合會),參與靜坐絕食,成為其人生另一轉捩點。

李卓人助偷渡 懂戲劇獲批居權

「畢竟我也經歷過文革,我當然知道這會有什麼結果,例如事後會被清算,但我總覺得不能怕這麼多。」老魚認為學運對讀藝術的學生來說尤為艱難,「他們一旦出過政治問題,藝術生命就等於結束了」。他感慨稱,現今學生沒有他那一代那樣憂國憂民,「他們都沒有這種勇氣,或者他們覺得有些事不好,但不會站出來」。

六四後,老魚一度被關押,但最後在支聯會主席李卓人等的幫助下偷渡來港,申請以政治難民的身分去瑞典。老魚意想不到的是,他學的戲劇居然派上用場,接受瑞典駐港總領事考核時,他列舉一些自己認識的瑞典劇作家和導演,例如殿堂級大師英瑪褒曼(Ingmar Bergman),令領事大喜過望,申請順利獲批。

老魚在瑞典的生活過得不差,但始終言語不通,通訊也沒現在那麼方便,於是動起回鄉之念。但回國不久,他就發現自己去哪裏都有人跟,他提出交涉,但得到的回覆是「你還是回去吧」,老魚惟有悻悻然離國。他不甘心,隨後一再返國試探,終於等到監控逐步放寬,近幾年得以過些清靜日子,現時定居拉薩,開了間餐館,閒時接些攝影工作。

回國受監控 逢六四「被找喝咖啡」

「那時候每到六四(當局)都會找你『喝咖啡』。但也許他們發現我不打算煽動什麼,覺得沒啥威脅,近7、8年再沒那麼多人跟蹤了。」老魚說。可是現在出書,不怕當局重新派人監控嗎?老魚笑道:「不怕,我已經沒所謂了,不是太在意。反而我也坐過牢,苦一點的日子我還扛得住吧。」

明報記者 周宏量

(明報 中國版 2012-7-26)

2012/06/17

素姬得獎演說報道

Nobel Lecture by Aung San Suu Kyi - Media Player at Nobelprize.org

諾獎委員會:盼曉波早來
遲來21年演說 素姬:良心犯一個也嫌多


【明報專訊】久候21年,奧斯陸的諾貝爾和平獎演講台終於迎來1991年得獎者、緬甸反對派領袖昂山素姬。在全場掌聲伴隨下,素姬發表遲來的得獎演說,讚揚和平獎令緬甸的民主運動未被世人遺忘,又請求國際社會不要忘記其他仍然在囚的良心犯。挪威諾貝爾委員會主席亞格蘭德更提到前年得獎者、中國人權鬥士劉曉波,稱盼望他毋須等待同樣長的時間來奧斯陸致辭。

發表得獎演說儀式於當地時間傍晚7時舉行,素姬在挪威諾貝爾委員會主席亞格蘭德等陪同進場。她身穿領口有花飾點綴的深紫色上衣,襯淡紫色披肩,下身圍着紫花間紋的粉紫色傳統紗籠,長髮以標誌性的白花髮飾紮起,莊重簡潔。

挪威諾貝爾委員會主席亞格蘭德(Thorbjorn Jagland)首先致辭,重提當年素姬的得獎原因,形容她「以和平手段爭取民主、人權和種族和解」,讚揚素姬「以堅毅、犧牲和對原則的堅持,將委員會的頌詞成真」。他又提到包括劉曉波在內的其他因被囚禁而無法親自領獎的和平獎得主,稱盼望劉曉波盡快重獲自由,不用像素姬一樣等待21年才來到奧斯陸演講。劉曉波2010年獲獎,但因被中國政府囚禁而未能赴會,當時未有人代其領獎,諾貝爾委員會設下極具象徵意義的空櫈代表他。

鼓掌1分鐘 素姬淚盈眶

接着,全場起立鼓掌1分鐘,迎接素姬發表歷史性演說,令素姬也不禁感動得眼泛淚光。素姬形容在被軟禁的日子感到自己彷彿不再屬於真實的世界,指和平獎令她「打開心扉」,令其突破現實的樊籬。她又讚揚和平獎「令世界注意到緬甸內爭取民主和人權的掙扎」,感激獎項令他們未被遺忘。

在囚時得獎 打開心扉

素姬又特別提到緬甸國內其他仍然被囚的良心犯,稱擔心最廣為人知的良心犯獲釋,會令世人遺忘還有其他寂寂無聞、尚在獄中的良心犯,強調「一個良心犯都嫌太多」。全場隨即掌聲雷動,一度打斷素姬發言。素姬其後續指緬甸國內「未獲得自由、未享有公義」的良心犯「遠超一個」,請求世人記着他們,並盡一切努力來令他們盡快無條件獲釋。

請求記住國內良心犯

素姬也不忘向緬甸軍方與文人政府示好,聲言自己領導的全民盟已準備好為全國和解付出努力,形容總統登盛推行的改革,必須在全國上下一心才能得以維繫。

素姬最後感激挪威諾貝爾委員會選擇嘉許自己,「令其走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變得沒有那麼寂寞」,並再次感謝世人對自己和平信念的支持作結。全場隨即站立鼓掌致敬長逾一分鐘,素姬被感動得再次眼泛淚光,隨後緩緩返回座位。

兒子91年已代領獎

素姬自1989起被當時的緬甸軍政府軟禁,兩年後獲頒諾貝爾和平獎,但由於擔心軍政府阻止自己回國,因此放棄出國,由丈夫和兒子代領。素姬直至今年國會選舉後才放心出國。

(明報 國際版 2012-6-17)

2012/02/06

敘國局勢分析

中俄否決聯合國譴責敘利亞的決議草案,自必惹來抨擊指責兩國縱容屠殺。不過世事有沒有如此簡單呢?

先看看敘利亞這個阿拉伯國家,雖然七成國民信奉伊斯蘭教遜尼派,但統治的是少數派系阿拉維派(12%),那是什葉派的旁支,(幾乎)是阿拉伯聯盟裏唯一一個由什葉派統治的國家:黎巴嫩太弱,宗教分佈也極複雜,現總理馬迪基是遜尼派,什葉派的真主黨形同國內叛軍;伊拉克什葉派人口雖多受美國牽制,可以不提,何況現總統塔拉巴尼甚至不是阿拉伯人,是庫爾德人,但至少是遜尼派的;巴林七成人是什葉派,但王族是遜尼派,美國協助下成功鎮壓了國內叛亂。

為甚麼要強調宗教派別之分呢?只要拉開地圖一看,你會發現在中東地區什葉派當政的地盤只有伊朗和敘利亞,其他如伊拉克、巴林和黎巴嫩,雖然什葉派信眾佔優(在黎巴嫩則與遜尼派堪堪打成平手),但他們俱無管治實權。伊朗人的基本種族為波斯人,總之就不是阿拉伯人,所以不在阿拉伯聯盟裏面,可想而知,巴沙爾政權其實在阿盟裏面一直孤家寡人,這刻泛中東革命之風終於吹到敘利亞,遜尼派當道的阿拉伯聯盟自然希望藉機送君一程吧。同屬遜尼派但不是阿拉伯國家的土耳其也想分一杯羮,以便將來當上中東地區政治大國,因此開始試圖支援敘國國內反對派。

以色列則掩著半邊嘴笑,它發夢都想炸掉伊朗的核設施,但前邊正好有真主黨和敘利亞擋著,它軍力再強,以其地緣弱勢,要在前線擊敗敘利亞和真主黨偷襲,又在腹地力擋伊朗報復實屬不易,這場仗阿盟一定兩袖旁觀,最多借基地給美軍用,美國無奈出面撐場以色列當然必勝,但代價太大不化算,奧巴馬也不太情願在大選年增加軍費幫以色列。如果阿拉伯人自己內耗鬥垮巴沙爾,沒有敘利亞的正規軍撐場,面對只擅游擊防守戰的真主黨就易打得多了。因此以色列還在觀望,一時三刻還不會攻擊伊朗,美國也許有信心在這個春天收拾巴沙爾,才放風說以色列將在四至六月打伊朗核設施讓其他玩家消化一下。

中俄皆很清楚,巴沙爾政權一倒,伊朗就失去在中東的最後據點了(畢竟從地理看它只在中東邊緣,須借某國家作支柱才有作為),中俄上次棄權任由聯合國通過對利比亞的「禁飛令」,結果轉頭歐美就扭曲議案文意派出戰機狂轟濫炸,將卡達菲的軍隊打得七零八落,就此痛失利比亞的這個「盟友」。中國在非洲的石油據點已岌岌可危,利比亞改轅易轍,南蘇丹討價還價,這時更不能沒有伊朗的石油。俄羅斯雖然不缺石油,但志在重振昔年冷戰時代聲威,至少也要重建一定勢力範圍,伊朗正是重要近鄰,不得不救。

不是說巴沙爾政權不殘暴,不是說伊朗宗教政府不專制,也不是說中俄不是為了自身利益才用否決權,但我們也不妨推演一下另一幅景象。要是中俄讓議案通過,然後歐美隨即重演利比亞一幕,將敘利亞精銳部隊炸散,讓反對派奪權,但到頭來不過是讓反對派屠殺阿拉維信徒報復而已,然後以色列少了後顧,初夏派戰機攻擊伊朗核設施,美國再暗動手腳,令伊朗陷入紛亂,到最後究竟哪個情況死多一些人?這還未計到最壞情況:中東陷入內戰!可以想像,中俄在戰略上其實也不樂見敘利亞政府軍與反對派全面開戰,畢竟引來歐美介入一點都不妙,現在向巴沙爾賣個人情,求他稍稍聽話,鎮壓時放軟一點手腳還可能死少一點人。

敘、伊、中、俄其實沒個好人,各有盤算,中俄為求自保,偏偏正好擋住了西方國家來者不善的一步棋,不禁令人苦笑,發現國際關係的「市場自我調節」,原來可能減少更瘋狂的殺戮。真正好笑的是,阿拉伯國家如此喜歡內鬥,為宗教派系鬥爭而引狼入室,如此不團結,難怪巴勒斯坦人等待建國等了超過六十年也未等到,因為你的「友邦」根本沒空認真理會你。